两个世界与双重身份数字经济时代的平台劳动过程与劳动关系
陈龙
中国农业年夜学
人文与成长学院
副传授
两个天下与双重身份
——数字经济期间的平台劳动进程与劳动关系
起源 | 《社会学研讨》2022年第6期
作者 | 陈龙
责任编纂 | 杨可
本文以外卖骑手的劳动为例，先从劳动进程入手揭示数字经济期间骑手身处的两个天下以及由此带来的双重身份、两重劳动与双重代价，即“新劳动二重性”；然后以此为根基进入劳动关系的阐发，从“临盆材料所有权决议附属性”的理论视角指出，从数字天下的数据临盆而非实际天下的货品运输来看，骑手与平台之间组成劳动而非劳务关系。本文也旨在注解，平台劳动的劳动进程与劳动关系研讨慎密相关，在被掩蔽的劳动进程中暗藏着劳动关系的真相。
一、弁言
人工智能技术在事情范畴的普遍利用将劳动从传统形态中解放出来，发明出年夜量以需求为中心、光阴碎片化、场合机动化、治理虚拟化的新型劳动，加快了人机协同劳动、共享劳动、多重身份劳动等非典型劳动形态的成长，将来社会的劳动形态会出现广泛非典型化的特色（汪银涛、刘兆光，2019）。《中国共享经济成长年度申报（2021）》的数据显示，2020年共享经济介入者人数约为8.3亿人，此中服务提供者约为8400万人，同比增加约7.7%；平台企业员工数约631万人，同比增加约1.3%（国度信息中心，2021）。这里值得区分的是，共享经济服务提供者年夜多长短典型劳动从业者，如外卖骑手、快递员、网约车司机、代驾等；平台企业员工则主要是典型劳动从业者，如体系架构师、算法工程师、数据阐发专家等。但从数目上看，前者是后者的13倍多。
非典型劳动的快速增加激发了学界的普遍存眷。今朝，环抱平台非典型劳动的研讨主要集中在劳动进程与劳动关系两个范畴。此中，劳动社会学沿袭西方劳动进程理论的学术传统，聚焦于劳动进程中的资源节制与工人自立性，揭示了人工智能、年夜数据与算法强化资源节制、低落工人自立性的事实。劳动法学则以平台劳动关系鉴定为主线睁开争辩，因为在“附属性”认定基准上存在争议，劳动关系认定举步维艰，劳动者权柄短缺保障。总之，环抱平台非典型劳动的劳动进程与劳动关系研讨无论学科配景照样研讨议题都处于分隔状况。
沈原传授指出当前劳动社会学存在“一点论”问题，即“执着于对劳工自己的研讨……导致对劳动进程的另外一方即资源和治理者的看重不敷”，于是，“越来越多的学者熟悉到劳工社会学的这一局限，并试图经由过程与劳动关系学搭界，引入其关于劳资两边互动的目光以充实本身的研讨”（沈原，2020：13）。同时，针对平台劳动关系鉴定，劳动法学者提出了劳动关系说、劳务关系说与“类劳动者”（“三分法”）平分歧较年夜的概念，正是由于“法学研讨着重于情势要件，而对劳动进程的整体性阐发不敷”，以是“在互联网平台与劳动者之间状况繁杂、关系隐约的配景下，回归劳动进程本色、探讨劳动进程中的附属与自立是需要的”（冯向楠、詹婧，2019）。总之，无论以劳动进程为主要议题的劳动社会学，照样以劳动关系为主要议题的劳动法学，都必要彼此借鉴、取长补短。本文试以外卖骑手的非典型劳动为例，整合平台劳动进程与劳动关系研讨，同时注解：劳动进程与劳动关系研讨慎密相关，在被掩蔽的劳动进程中掩藏着劳动关系的真相。
二、文献回想：平台劳动进程与劳动关系研讨
本节对劳动进程与劳动关系两个范畴中有关互联网平台非典型劳动的既有文献进行回想。互联网平台非典型劳动进程研讨沿袭劳动进程理论的传统议题——资源节制与工人自立性睁开讨论。马克思以来的经典劳动进程研讨一一揭示了工业经济期间资方治理劳动者的多样化策略，包含分工与协作、机械年夜临盆、科学治理、直接节制、责任自治、技术节制以及科层节制（马克思，2004a；布雷弗曼，1979；Friedman，1977；Edwards，1979）。在快速增加的服务业，资源对劳动进程的节制沿袭了工场治理的技术思绪。法式化治理（Leidner, 1993）便是科学治理思惟在服务业的延长。但无论工业照样服务业，资方的节制手腕都邑弗成避免地引起工人的不满与对抗。因为工人不是节制的被动接受者，而是具有主体意识的行为者（Barrett, 2004），资方的治理弗成能一味停顿在逼迫上，而是要杀青劳动者的自动批准，以换取对残剩代价的掩饰笼罩与牟取（布若威，2008）。
进入数字经济期间，数字技术强化了资源节制才能，进一步减少了工人的自立性。罗森布拉特（Alex Rosenblat）在《优步: 算法从新界说事情》中揭破了优步（Uber）公司经由过程具体记载司机行踪的各类细节——从他们手机的震荡到搭客对每一趟行程的评分——来量化司机的事情习气（罗森布拉特，2019）。只管优步频频宣扬所谓的“撒手式”治理赐与了司机充足的自由和自立性，但它现实上在实施某种更高档其余监控，由于它记载了司机一系列的小我数据，包含评分、接单率、拒单率、在线时长、行程次数以及与其他司机的表示对照等。米克曼等人以为，美国最年夜的日用品配送平台Instacart经由过程对配送光阴和运动的严厉治理——工人对事情中的光阴和运动的节制最小化——对平台工人履行“算法独裁主义”（algorithmic despotism），以算法情势再造了“店主擅权”(Milkman et al.，2021)。郑广怀等（2020）提出了“下载劳动”的观点，以为平台作为伟大的具备反思才能的有机体，将一套周详且动态调整的劳动节制模式“下载”到工人身上，周全塑造甚至代替了工人原有的主体性。李胜蓝、江立华（2020）的研讨指出，平台经由过程营造机动的事情光阴和宽松的事情场域吸引憧憬自由的劳动者参加，却在妙技的辅助下，以光阴为单元和节点，对骑手的劳动进程实施周密而过细的记载和监控，构建多元节制主体。陈龙（2020）则发现，平台经由过程网络骑手事情数据并将阐发成果作用于骑手而使劳动秩序成为可能，“数字节制”在赓续蚕食骑手的事情自立性。而对骑手自立空间的步步紧逼必然激发骑手的对抗。有学者针对中国外卖骑手集体行为的研讨发现，只管众包骑手比专送骑手加倍原子化，面对更高的集体行为障碍，但因为平台组织、技术与司法维度的互相强化，他们更容易感触感染到事情关系中的盘剥，这会加剧他们的不满，并为连合发动和集体行为提供天生空间（Lei, 2021）。
互联网平台非典型劳动关系研讨以探究劳动者与平台之间是否存在劳动关系为主线。在劳动关系多元化配景下，劳动法是否实用于非典型劳动者正成为列国劳动法学界研讨的紧张课题。只管列国对劳动关系的详细断定基准不尽同等，但根本上以“附属性”为焦点尺度，即劳动者是否在人格、组织与经济上附属于店主或在劳动进程中被店主节制。总的来说，因为互联网技术参与而发生的用工方式变化隐约了传统的“节制”外观（肖竹，2021），互联网平台的非典型劳动在附属性的鉴定尺度上不相符传统劳动关系界定的要求（Moore，2017；任洲鸿、王月霞，2019；阎天，2021），劳动者的劳动权柄无法获得有用保障（Brown，2016；闻效仪，2018；常凯，2021）。是以，将非典型劳动关系纳入我国现有劳动保障系统（胡放之，2019），抑或借鉴国际履历对从事非典型劳动的“第三类劳动者”（王天玉，2020；娄宇，2021）专门立法加以掩护，已成为当务之急。
对付造成平台非典型劳动附属性弱化的缘故原由，有研讨从非典型劳动出现的“非典型特性”入手，指出劳动光阴和所在的机动多样、劳动方式并不局限于流水线劳动、劳动者身份不明白且就业状况不稳固、店主经营风险向劳动者转移（田思绪、刘兆光，2019）等非典型特性组成劳动者对平台附属性弱化的事实。还有研讨从造成非典型特性的根源入手，以为互联网平台的运作模式和劳动组织情势产生了深入变化，劳动者拥有部门临盆材料，具有较高的自立性（田洋，2018）。尤其是在数字经济期间，资方提供临盆材料、劳方提供劳动力的传统二元格式被冲破，劳动力给付中包括的技术通常依赖于劳动者自身配备的临盆材料，而且不乏部门临盆材料由劳动者配给的环境，部门经营风险也从资方转向劳方，劳动者对用人单元在经济上的依赖赓续低落，经济附属性日趋削弱（汪银涛、吴延溢，2019）。这种理论从劳动力对临盆材料的依赖动身，根据临盆材料的归属来鉴定劳动关系中的附属性是劳动力的拥有者（无产者）对临盆材料的所有者（有产者）的依赖，又被称为依赖性的阶层法视角（参见沈建峰，2017）。
总的来说，非典型劳动进程研讨延续了治理节制的阐发路径。年夜部门研讨强调数字技术强化了对工人的治理节制，说起了节制主体增多、节制范围扩展、时空规模增长……在此进程中，以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快递员为代表的非典型劳动从业者也在积极探求自立性施展的空间。然则，已有研讨在强调数字技术强化劳动节制的同时，躲避了数字技术建构性的一壁。“数字孪生”（digital twin）是当前在物流配送、设备制作、供给链治理等范畴普遍利用的数字技术之一，它基于实际天下的临盆进程在信息空间进行数字建模，进而阐发、优化实际天下的临盆体系。是以，客观地说，数字技术不仅在监控劳动进程，同时还在搭建信息化的劳动进程。其成果是在实际天下的劳动进程以外构建了数字天下的劳动进程。与零丁强调实际天下的“数字节制”分歧，“数字孪生”把劳动进程引入数字天下的阐发中，开拓了对实际天下和数字天下的劳动进程同时进行阐发的新思绪。
非典型劳动关系研讨聚焦于“非典型”特性对现有劳动关系的司法鉴定尺度的冲击以及非典型劳动从业者劳动权柄无法获得有用掩护的事实，提倡对现有劳动司法系统进行调整和改动。只管有学者从“临盆材料所有权决议附属性”的角度睁开研讨，但一直没有成为主流视角，更无相关的实证研讨。此外，劳动关系研讨和劳动进程研讨都没有看到数字技术建构性的一壁，轻忽了平台劳动在实际天下被节制和治理以外还基于“数字孪生”技术在数字天下发明代价的事实。“代价这一取决于人类劳动光阴消耗的财富情势，与当代科学与技术所具有的惊人的财富临盆潜能之间的张力日益加剧”（Postone、康凌，2012）。年夜数据与人工智能技术的鼓起注解，资源积聚模式正从劳动发明财富向技术（数据）发明财富改变。这傍边，劳动者从事的劳动类型、拥有的劳出发份、运用的劳动对象、面临的劳动工具以及发明的劳动代价都有待进一步阐发，而且可以作为劳动关系鉴定的新根据。
三、从新发现劳动进程：两个天下与双重身份
（一）从“数字节制”到“数字孪生”
在实际天下中，骑手的劳动进程亦即配送进程。骑手要从平台软件App上接单；达到取餐点以后要立刻向平台软件App反馈“确认到店”的信息；取到订单以后也要第一光阴向平台软件App反馈“确认取餐”；配送进程中骑手要依照平台软件App规划的路线骑行，在平台软件App显示的划定光阴之内把订单送到顾客手上；订单交付顾客以后，骑手还要向平台软件App反馈“确认投递”的成果，平台软件App随后才会开端新一轮的派单。
已有年夜量研讨注解，平台软件App不仅是骑手劳动进程中的主要对象——提供订单信息、批示骑手配送，而且形成对骑手的监控。“经由过程将工人身上的可穿着装备接入互联网，工人们的所有行动都邑被主动辨认与记载。可以说，这种新的监视方式可以或许于任何所在实现对工人的监视，从而将监视的空间规模扩大到工人的整个劳动进程”（田洋，2018：49）。“超视距治理”“多主体数字化监控”“闭环监控系统”“数字泰勒主义”（赵璐、刘能，2018；冯向楠、詹婧，2019；沈锦浩，2020；陈龙、韩玥，2020）都揭示了这种监控的无处不在。事实上，平台软件App不仅监控骑手，还悄无声气地网络骑手在劳动进程中天生的数据，并将阐发成果反作用于骑手。这种“数字节制”不仅蚕食着骑手施展自立性的空间，还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介入到对自身的治理进程中（陈龙，2020）。
“数字节制”激发了人们对数字技术的批判，乃至呈现了“批判多于建构”的环境（孙萍等，2021）。“数字孪生”是当今最热点的数字技术利用范畴之一，是物理体系向信息空间数字化模子映射的症结技术,它应用布置在体系各部门的传感器,对物理实体进行数据阐发与建模（戴晟等，2018）。普通地说，“数字孪生”便是在数字天下复制出与实际天下的实体千篇一律的数字工具，物理实体在实际天下的萍踪在数字天下都邑发生响应的数字映射，物理实体的事情状况和进展在数字天下也会全息再现。“将来，物理天下中的任何事物都将可以使用数字孪生技术进行复制，并经由过程物理实体与数字虚体的有用联合实现真正的数字化”（廖晓红，2019：14）。经由过程复制实际中的临盆体系，“数字孪生”可以实现对临盆进程的相识、阐发和优化。
“数字孪生”今朝被普遍利用于供给链治理、智能车间、设备制作、物流配送、智慧城市等场景中。“数字孪生”的模子通常包含三部门：物理空间的物理实体、虚拟空间的虚拟工具以及虚实之间的衔接数据和信息（杨林瑶等，2019）。因为数据是衔接物理实体和虚拟工具的桥梁，是以数据的及时采集、传输是“数字孪生”的症结。回到骑手在实际天下的劳动进程，基于图像扫描的城市数字模子、物理仿真、传感体系、数据可视化等技术，平台公司可以针对骑手在实际天下的劳动进程复制出一个与之平行的虚拟数字天下。骑手在实际天下的事情状况和进展可以在数字天下实现全息动态映射。是以，实际天下中的骑手同时存在于一个平行的数字天下傍边。
（二）两个天下与双重身份
骑手在实际天下的劳动进程被数字映射到了平行的数字天下中，是以骑手同时身处两个天下。美团技术团队宣布的《机械进修在美团配送体系的实践：技术还原真实天下》一文以T年夜校园学生公寓为例先容了平台技术团队若何基于骑手轨迹数据校订楼栋单位门的坐标定位。在实际天下中，天天前去T年夜学生公寓送外卖的骑手不可胜数，每一个骑手交付外卖订单以后都要在平台软件App上点击“确认投递”，而他们在点击操作的同时，也把地点地的坐标数据传输给平台，并在平台搭建的数字天下中形成响应的映射。早在2016年，美团外卖日均订单数就已跨越600万，每一个订单就意味着一条数据轨迹与坐标定位。当这些看似毫无代价的数据以亿万的量级聚积起来时，足以充足笼罩每个小区、楼栋甚至单位门。是以，在平台搭建的数字天下中，环抱T年夜学生公寓散布着密密麻麻的坐标定位映射点，这些映射点数目浩繁且交织重叠，但散布出现必定纪律：起首，所有映射点都按学生公寓楼的地位散布；其次，每栋公寓楼上的映射点并非平均散布，有的处所重叠多，有的处所重叠少。重叠多的处所意味着骑手在实际天下中常常在该地位点击“确认投递”。
回到实际天下，因为学生公寓楼不许骑手进入，是以骑手要打德律风给学生关照其下楼取餐，骑手则在学生公寓楼劣等待。通常一幢学生公寓楼会有1~4个楼栋单位，骑手会在响应的单位门外等学生下楼取餐。因为无法保证每次前去雷同单位门的骑手都精准地站在统一地位期待，是以骑手点击“确认投递”时在数字天下发生的映射点会因人而异，略有差别。但可以确定的是，骑手在单位门邻近（或者离单位门比来的处所）点击“确认投递”的频次最多。是以数字天下中密密麻麻的映射点才会沿学生公寓楼散布，而重叠多的处所现实上就代表楼栋单位门的地位。平台技术团队经由过程对数字天下年夜量映射点数据的洗濯、分类、去噪、从新聚合，终极精确定位实际天下楼栋单位门的地位。在2022年天下人工智能年夜会上，“达达快送”卖力人表现，“达达快送”经由过程AI聚类阐发算法，基于骑手发生的数十亿轨迹数据，精准辨认到小区内的楼栋定位，有用办理了第三方舆图在楼栋定位上存在偏差的问题。算法校准后，楼栋坐尺度确率晋升至95.1%，年夜幅晋升了骑手找到送货所在的精确率。
平台对顾客地址的准确度到达了楼栋单位门的级别，而海内拥有这一级其余精细化地址数据的公司屈指可数。事实上，百度、高德舆图今朝也只能准确到楼栋，难以精准定位到楼栋单位门；只管网约车司机也像外卖骑手一样经由过程网约车平台软件App“进献”数据轨迹以及坐标定位，然则相比外卖骑手的走街串巷、深刻城市“细枝小节”而言，网约车司机的数据网络一样平常仅限于路边或社区门口（由于很少有网约车可以进入社区并直达楼栋单位门口接搭客上车）。是以，相比百度、高德等专业的舆图公司以及网约车平台公司，外卖平台公司拥有加倍完整和准确的地址数据。而填补社区年夜门到楼栋单位小门（如上述年夜黉舍园内学生公寓单位门的准确定位)的数据空缺，离不开骑手的进献。
“数字孪生”使骑手同时身处两个天下，因而也得到了双重身份。在实际天下中，骑手经由过程自身的运输劳动实现了外卖订单在地舆空间上的转移——从餐厅达到顾客手中，是以是“运输工”；在数字天下中，经由过程平台软件App连续地网络、传输与更新骑手轨迹数据和坐标定位，骑手像舆图采集员一样肩负起数据采集的义务，是以他们还成了“采集工”。此中最具发掘代价的数据恰是那些在实际天下已经存在而在数字天下尚未被映射的数据盲点，例如上述社区年夜门到楼栋单位门的数据空缺。在《优步：从新界说事情》一书中，美国粹者罗森布拉特还发现，网约车司机作为舆图软件的用户“可能会在不知情的环境下被指向一条并非最佳选择的路径，以便让以数据为中心的体系网络这条不常用的路线的相关数据……只管这条对体系网络数据有利的路线对这位用户来说纷歧定是最佳选择”（罗森布拉特，2019：150）。
（三）两重劳动与双重代价
骑手身处两个天下（实际天下和数字天下），拥有双重身份（运输工和采集工），作用于分歧劳动工具（外卖与数据），并且因为劳动产生在资源增殖轮回的分歧范畴（流通与临盆），是以还发明了判然不同的代价。
马克思在《资源论》第二卷中指出，资源依照光阴次序经由过程临盆和流通两个阶段完成活动（先后以临盆资源、商品资源和泉币资源的情势存在）。“资源在临盆范畴停顿的光阴是它的临盆光阴，在流通范畴停顿的光阴是它的流通光阴。资源完成轮回的全体光阴，即是临盆光阴和流通光阴之和”（马克思，2004b：138）。然则，临盆和流通光阴互相排挤，资源在流通光阴内既不临盆商品，也不临盆残剩代价，以是资源进入流通范畴后，临盆进程中止，资源增殖也就中止（马克思，2004b：141）。是以“流通光阴越即是零或靠近零，资源的本能机能就越年夜，资源的临盆效力就越高，它的自行增殖就越年夜”（马克思，2004b：142）。
在实际天下（图1上半部门），厨师在餐厅制造外卖（商品资源）是临盆进程，产生在临盆范畴，厨师在食品上投入（临盆资源）越多，外卖的代价越年夜，价钱也越高。厨师制造好外卖以后交给骑手，外卖随之进入流通范畴。骑手经由过程运输劳动完成外卖在地舆空间上的转移。当外卖被递交到花费者手上，转换成花费者的付出金额（泉币资源）后，资源（增殖）轮回（Ｉ）停止。
然则，产生在流通范畴的运输劳动（骑手）并不像产生在临盆范畴的临盆劳动（厨师）那样临盆出商品（外卖），是以“投在这种（流通）用度上的资源（包含它所安排的劳动），属于资源主义临盆上的非临盆用度。这种用度必需从残剩产物中获得赔偿，对整个资源家阶层来说，是残剩代价或残剩产物的一种扣除”（马克思，2004b：167）。换言之，运输劳动发生的用度（骑手配送的待遇）要从原有商品（外卖）的残剩代价中扣除。
但这并不意味着骑手的运输劳动不是临盆劳动、不发明任何代价。由于马克思还指出，因为“它（商品）的地位转变了，从而它（商品）的使用代价也起了变化……商品的互换代价增长了，增长的数目即是使商品的使用代价产生这种变化所必要的劳动量……固然在这里，其实劳动在使用代价上没有留下一点陈迹，可是这个劳动已经实如今这个物资产物的互换代价中”（马克思、恩格斯，2009：419）。换言之，骑手在运输外卖进程中，固然从外面上看并没有临盆出外卖以外的任何商品，但没有运输劳动，外卖（商品资源）无法主动转移并互换（成为泉币资源），其成果便是外卖的使用代价被赓续损耗。“假如它们没有在必定光阴内卖失落，它们就会变坏，而且在丢失它们使用代价的同时，也就丢失作为互换代价承担者的属性”（马克思，2004b：144）。是以流通范畴的运输劳动（骑手）现实是一种临盆劳动，是临盆劳动（厨师）在流通范畴的延续，发明的代价也被追加到外卖中，用于抵消外卖使用代价的损耗。显然，对付像美食这种对温度、口感和新颖度都有较高要求的商品而言，骑手运输劳动的使用代价就体如今减缓温度、口感和新颖度降落的尽力上。外卖作为商品，其使用代价在运输进程中被维护得越好，越有利于互换，也越有利于资源（增殖）轮回（Ｉ）。
在数字天下（图1下半部门），骑手化身为舆图采集员一样的数据采集事情者，经由过程平台软件App赓续采集、发掘数据。犹如采矿业、打猎业、打鱼业的劳动工具是自然存在的一样，“数据就像石油一样，是一个提取、精粹出来的原资料，而且可以在诸多方面进行使用”（斯尔尼塞克，2018：40）。但与实际天下的运输劳动产生在流通范畴分歧，骑手在数字天下的采集劳动产生在临盆范畴，并且因为骑手源源赓续地采集、发掘数据，天生新的使用代价（数据），是以骑手在数字天下的采集劳动是临盆劳动。骑手采集数据以后，平台公司卖力数据存储与开发，乃至可以把经由过程骑手网络到的数据用于市场生意业务，使数据成为商品进入流通范畴。由于“数据自己是具备商品代价和使用代价二重性的，合理正当的生意业务行动也就瓜熟蒂落”（蔡超，2020:22）。到今朝为止，骑手采集的数据至少具有以下四方面的（使用）代价。
起首，骑手采集的数据可以用于优化平台软件App，如配送订价、光阴预估、路线规划等。众所周知，平台软件App的开发与维护必要年夜量根基数据的“投喂”，而骑手采集的动作、光阴、途径、情况等数据信息，是平台软件App赓续迭代进级的紧张根据。平台软件App的迭代进级不仅可以强化对骑手的节制，还可以晋升配送效力，为平台公司降本增效。
其次，骑手采集的数据可以服务于高精舆图与无人配送等数字财产的研发。在T年夜学生公寓案例中，骑手的数据采集填补了一直以来数字天下映射实际天下的数据空缺，这就为高精舆图和无人机配送摊平了途径。2021年4月，美团自研无人配送车在北京顺义正式落地运营。无人配送车可以直接抵达楼栋单位门口。而从社区年夜门到楼栋单位的数据填补恰是恒河沙数的骑手数据采集的成果。理论上，骑手配送到哪里，经由过程平台软件App的数据采集就可以延长到哪里。因为骑手终极可以抵达顾客家门口，经由过程平台软件App采集的地址数据也可以准确到楼层与门牌，届时无人配送有望直抵顾客家门口。
再次，骑手采集的数据还可以匆匆成分歧平台公司之间的生意业务与互助。2019年，贵州省盘州市响水镇“饿了么”骑手王波收到高德舆图公司发表的奖状。由于在曩昔四个月，王波在送餐进程中为高德舆图新增数十个舆图地位点。高德舆图公司也很快发布与“饿了么”公司互助，为骑手开拓专属舆图上报通道，使骑手变身为名副实在的舆图采集员。因为“饿了么”在全国有300多万注册骑手，他们天天穿梭在城市的年夜街冷巷，最清晰哪里新开了商号，哪里修的路方才开通，这些“新颖”数据恰是高德舆图最必要的。高德舆图对骑手上报数据的奖励、与“饿了么”公司深化数据采集的互助等进一步把数据采集从幕后推向台前，并置于与货品运输一致紧张的位置。
末了，骑手采集的数据可认为平台公司上市增长估值。年夜数据期间的到来让越来越多的企业看到了数据所拥有的代价。把数据视为企业的紧张资产已经成为业界共鸣。外卖营业因为规模广、频率高，几十万骑手天天昼夜不绝地穿梭在城市年夜街冷巷，仅定位数据天天就有50多亿条，这些海量数据聚积起来，便有了伟大代价。事实上，除了抽取佣金和告白收入以外，平台公司也越来越受益于数据套现。“数据平台企业上市卖的不仅仅是其发明的代价，更多的是其使用的资本——年夜数据”（赵燕菁，2021：7）。从脸书（Facebook）公司开端，平台公司上市年夜都遵循“未盈利＋高估值”模式，缘故原由之一就在于平台公司拥有的数据潜在的贸易代价极年夜，而获取本钱极低。
值得一提的是，骑手采集数据并非完全“无意识”的行动，更不该视为运输劳动的“副产物”。骑手在平台软件App上经由过程专属通道上报舆图地位便是采集数据的一种操作行动。骑手王波在“饿了么”送外卖的同时自动为高德舆图公司新增数十个舆图地位点，也阐明骑手在上报新的舆图地位点时并非无意识，或者并非不知道这些数据对高德舆图公司的代价。固然外面上看骑手送餐才是主业务务，然则对付平台公司而言，数据采集的代价涓滴不亚于外卖配送。由于骑手可以或许深刻城市年夜街冷巷、社区楼栋以及阛阓室内，他们采集的数据乃至比专业舆图采集员还要过细、完整。
无论外卖平台公司在高精舆图、无人配奉上的研发，照样与其他平台公司的数据互助与生意业务，甚至平台公司自身的上市估值，都离不开庞年夜数据的支持。跟着数据经济期间数据代价的凸显，骑手采集劳动的代价也会加倍凸显，乃至会比运输劳动发生更年夜的代价。
总之，在数字天下中，数据采集由骑手完成，平台公司卖力数据的存储、开发与生意业务。因为资源增殖产生在临盆范畴，是以骑手采集的数据越丰硕，越有利于资源（增值）轮回（Ⅱ）。表1总结了骑手身处的两个天下与双重身份、两重劳动与双重代价，列出了他们在分歧天下的劳动对象与劳动工具。
三、从新鉴定劳动关系：是自力承包商照样不被认可的雇员。
（一）从附属性尺度到所有权尺度
当前，平台非典型劳动从业者的劳动权柄保障已成为异常辣手的问题。理论上，非典型劳动从业者与平台之间毕竟是劳动关系、劳务关系照样“类劳动者”关系，以及是否受劳动法与劳动条约法掩护等问题已经对劳动法学提出严峻挑战。实践中，平台非典型劳动关系鉴定的争议近几年年夜量呈现，成为劳动争议案件的核心地点。2013—2018年北京平台劳动争议案件数目敏捷增加，排在前三位的案由依次是哀求付出解除劳动关系经济赔偿、补偿金，哀求付出劳动待遇（含绩效、加班费），以及确认劳动关系。在美国、日本与欧洲等国度和地域，与平台经济有关的劳动争议也主要集中在非典型劳动从业者是雇员照样自力承包商的问题上。
在劳动关系的鉴定尺度上，以德国为代表的年夜陆法系强调雇员的人格附属性，而以美国为代表的英美法系强调店主在治理进程中的节制性。固然附属性和节制性尺度在鉴定劳动关系时着重考察的详细表征有所差别，但现实上是劳动关系鉴定的正反两面。由于附属性是从雇员角度而言的，因为雇员在人格、组织和经济维度附属于店主，店主才有可能对雇员施加节制。反过来，节制性是从店主角度而言的，因为店主在治理雇员的进程中行使批示、评估和赏罚权，雇员才会在店主面前表示出人格、组织、经济上的附属。我国沿袭年夜陆法系的附属性尺度，但与天下上其他国度一样，平台劳动关系的鉴定也陷入僵局，这很年夜水平上是由于纷纷繁杂的用工形态很难完全对应传统的附属性或节制性的鉴定尺度。是以，“将来的应对计划要直面汗青履历的局限，对突破附属性理论作出限定，久远来看还要对附属性理论的存废作出抉择”（阎天，2021：44）。事实上，店主对雇员的节制以及雇员对店主的附属是店主与雇员在劳动进程中位置不屈等的效果，而非这种不屈等的缘故原由。“劳动法理论将效果反过来作为断定劳动关系成立的尺度与根据……这种必定水平上的‘倒果为因’实在并未能办理为何‘附属性’成为雇佣关系认定尺度及其轨制睁开的理论问题，仍需另外的理论解释”（肖竹，2021：162）。
对此，被称为德国劳动法之父的辛茨海默（Hugo Sinzheimer）提出，“依赖性劳动的根基是所有权，对临盆材料的所有权带来了依赖性，对临盆材料的所有权是决议依赖性的安排力”（参见沈建峰，2017）。是以，临盆材料所有权是造成店主与雇员在劳动进程中位置不屈等的根源地点。把雇员对店主表示出的附属或者店主对雇员的节制懂得为雇员对店主临盆材料的依赖，提供了从马克思主义理论视角懂得平台劳动关系的新根据。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就已明白指出，“所有制是对他人劳动力的安排”（马克思，2018：28）。“工人们既不拥有临盆对象，也不克不及自立使用。他们是经由过程对资源的署理人——批示劳动进程的司理——的臣屈服而附属于而不是掌握劳动进程的”（布若威，2008:45）。
我国也有学者从临盆材料所有权动身鉴定劳动关系。劳动关系归根结底是劳动者与临盆材料的联合，也便是劳动力所有者与临盆材料所有者在劳动进程中发生的关系（王全兴，2017）。任何用工情势都是作为临盆要素的劳动力与临盆材料的联合，劳动力所有者和临盆材料所有者的位置和关系因劳动力与临盆材料组合模式的分歧而出现差别。根据劳动力和临盆材料是否归属于统一主体，用工情势可以区分为表2所示的三种环境。Ｉ类情势因临盆材料占有者较之劳动力所有者位置更强势，为受雇劳动和附属劳动，组成劳动关系；Ⅱ类情势因劳动力和临盆材料归属于统一主体，为自营劳动和自力劳动，组成劳务关系；Ⅲ类情势则是前两类情势的混合，兼含劳动关系和劳务关系（王全兴、王茜，2018）。
（二）被掩饰笼罩的劳动关系真相
在平台经济中，基于临盆材料所有权的劳动关系鉴定最早呈现在司机与网约车平台之间。“分享经济下的滴滴出行运营平台与司机间没有签署劳动条约，且司机可以自由选择事情光阴、作为临盆材料的汽车也由司机提供，这些事实都满意了劳务关系的认定尺度”（彭倩文、曹年夜友，2016：97）。更有学者指出，“作为从事专车运营的专车软件运营商，他们既没有传统出租汽车企业所该当具有的根本临盆经营材料——出租车辆，也没有完成运输义务的专职司机——企业员工，专车软件运营商只是一个虚拟的互联网信息交流平台”（张素凤，2016：77）。
在此配景下，外卖骑手是自力承包商而非平台雇员的说法同样是基于运输对象电动车归骑手所有的事实。“平台以为骑手拥有电动车等临盆材料，决议是否上线或是否接单，拥有很高的自立性。因而不具有劳动关系的特性，亦不具备劳动的附属性。骑手则相似于自力承包人，而不是劳动关系中的劳动者”（冯向楠、詹婧，2019）。在实际天下的运输劳动中，因为骑抄本人不仅提供劳动力，并且提供了临盆材料电动车，相符第Ⅱ类用工情势（劳动力和临盆材料都由本人提供）。是以，骑手是从平台得到订单信息，然后从事自力劳动的自力承包商，与平台之间是劳务而非劳动关系。
然则，“自力承包商”的说法起首掩饰笼罩了平台软件App在骑手实际天下的运输劳动中的作用。在实际天下中，只管骑手的运输劳动产生在流通范畴，但作为临盆劳动在流通范畴的延长，仍旧是临盆劳动，骑手所使用的运输对象电动车也是临盆材料。因为运输劳动起首离不开运输对象，骑手必要电动车运载外卖商品（就像网约车司机必要汽车运载搭客一样），是以在运输劳动中，运输对象是第一位的。但除此之外，骑手在运输劳动中还必要经由过程平台软件App获取订单信息、路线规划以及非常告急等服务。是以平台公司所有的平台软件App也是骑手弗成或缺的临盆材料。以是，在实际天下的运输劳动中，骑手的临盆材料现实上有两个起源：骑手所有的电动车和平台公司所有的平台软件App。对比表2，骑手与平台公司之间的关系从货品运输的角度来看更相符第Ⅲ类用工情势（本人提供劳动力，本人和平台公司都提供临盆材料），兼含劳动关系与劳务关系。固然有研讨指出同为临盆材料的平台软件App比电动车紧张，由于“信息资本代替汽车、电动自行车等临盆要素而成为焦点临盆要素，骑手形成对互联网平台的信息依赖关系”（冯向楠、詹婧，2019：80）；但就运输而言，若只有平台软件App提供的信息和服务，没有运输对象，骑手显然无法完成配送。是以在实际天下的运输劳动中，电动车与平台软件App作为临盆材料的紧张性一时难分手足。不外，因为平台公司提供的临盆材料平台软件App介入运输劳动是不争的事实，骑手完成运输劳动必要依赖于平台软件App，是以，所谓骑手是“自力承包商”、与平台之间仅组成劳务关系的说法并禁绝确。
“自力承包商”的说法还掩饰笼罩了骑手在数字天下从事的采集劳动及其发明的数据（使用）代价，更掩饰笼罩了骑手与平台之间的真实劳动关系。在数字天下中，骑手的采集劳动产生在临盆范畴，平台公司所有的平台软件App是主要的数据采集对象，而骑手所有的电动车却不再是临盆材料，由于电动车不具备数据采集、传输和存储的功效，在数据采集全进程中也只在特定阶段起到交通对象的作用——由于骑手采集数据并纷歧定必要电动车。骑手进入阛阓等室内场景后，经由过程平台软件App上报商家楼层与地位信息，并纷歧定要有电动车能力采集数据。事实上，犹如舆图采集员在多半环境下需徒步采集数据一样，骑手在多半场景中也是经由过程徒步方式采集数据的，例如进入阛阓取餐、在制止电动车行驶的校园送餐以及上下住民楼完成末了一公里的交付都是徒步完成的。T年夜学生公寓楼栋单位门的地位数据采集也是骑手徒步完成的。是以，在数字天下的采集劳动中，平台软件App是主要的临盆对象。从数据临盆的角度来看，骑手与平台之间的关系更相符第I类劳动用工情势（本人提供劳动力，平台公司提供临盆材料）。在数据采集劳动中，骑手像舆图采集员一样屈服平台软件App的领导与批示，自动上报舆图地位（骑手点击“确认到店”“确认取餐”“确认投递”等操作的同时，也就采集到商家与顾客的地址、楼层等数据），并终极为平台发明出可用于高精舆图、无人配送、数据生意业务、上市估值的数据（使用）代价。这也注解骑手与平台之间绝非简单的劳务互助关系，而是组成劳动附属关系。
同样的事理也实用于其他互联网平台的非典型劳动，好比网约车司机、快递员等。从“所有权决议附属性”的理论视角动身，只要网约车司机、快递员等在从事运输劳动的同时还经由过程平台软件App为平台公司采集数据，那么在数据临盆而非货品运输的意义上，劳动者与平台之间就组成劳动附属而非劳务互助关系。只管在实际天下中网约车司机购买汽车的用度弘远于外卖骑手、快递员购置电动车的用度，汽车可以视为劳动者所有的“资产”，但这一“资产”也只是在实际天下对付运输劳动而言组成紧张临盆材料。一旦网约车司机、外卖骑手、快递员经由过程平台软件App从事采集劳动、发明数据（使用）代价的真相被揭示，或者说他们在实际天下之外的数字天下的劳动与代价的黑箱被打开，那么相比专门用于数据网络的平台软件App而言，作为交通对象的汽车、电动车等“资产”，无论在功效上（不具备数据采集、传输和存储功效），照样在代价上（平台公司在平台软件App上投入的研发、维护和运营经费远高于骑手购置汽车、电动车的用度），都显得无足轻重。
斯尔尼塞克在《平台资源主义》中指出，“在平台上，竞争不是由本钱和价钱的差值来计算的;数据网络和阐发成为断定和评价竞争上风的尺度。这意味着假如平台想竞争，它们就必需网络、阐发和节制数据——它们必需在此中投入年夜量的固定资源”（斯尔尼塞克，2018:97）。以美团为例，美团先后招募了一万余名工程师，搭建了中国最年夜的软件工程团队之一；同时创立了美团平台软件App，设计了可支撑相称繁杂且范围庞年夜的订单分发的智能调剂体系；2019年研发投入84.5亿元，2020年到达108.9亿元人平易近币。汽车、电动车不仅在代价上无法与平台软件App相比，在功效上也从具有临盆材料属性的运输对象降格为一样平常意义上的交通对象。是以，鉴定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快递员与平台之间是劳动关系而非劳务关系的症结，并不在于当前汽车、电动车等临盆材料是否归劳动者所有，也不在于平台软件App掌握订单信息以及由此发生的市场垄断，而在于熟悉到在实际天下的货品运输之外，劳动者还在数字天下从事数据临盆。平台软件App是劳动者从事数据采集、发明数据（使用）代价独一症结的焦点临盆材料。只管网约车司机、外卖骑手和快递员都在使用平台公司所有的平台软件App并为平台公司发明年夜量数据（使用）代价，但他们却并没有像百度、腾讯舆图的舆图采集员那样得到应有的认可与回报。
五、总结与思虑
在数字经济期间，数字技术在劳动进程中的普遍利用使任何一项实际天下的详细劳动都有可能同时在数字天下发生代价。详细劳动经由过程“数字孪生”转换成数字劳动，这表示为一种“新劳动二重性”。马克思的“劳动二重性”源自对实际天下详细劳动的阐发，是从详细劳动背后抽象、提炼出一样平常意义的抽象劳动，然则抽象劳动在马克思那边并不指向与实际天下平行的数字天下，而是指向人的思维的抽象天下。抽象劳动是马克思运用抽象力的体现，是小我在抽象天下思虑的结晶。“新劳动二重性”同样源自对实际天下详细劳动的阐发。“新”强调在详细劳动与抽象劳动以外，因为数字技术参与劳动进程，详细劳动同时转换成数字劳动。因而在个别身处的实际天下、人的思维的抽象天下之外，还存在一个资源与技术培养的数字天下。是以，与以往只在实际天下发明代价分歧，详细劳动在实际天下发明代价的同时还可能在数字天下发明代价。
新劳动二重性的理论意义是将马克思的劳动代价理论从实际天下拓展到数字天下，在阐发实际天下详细劳动及其代价的同时，不忘阐发详细劳动映射到数字天下的数字劳动及其代价，并存眷二者之间的关系。假如说马克思的劳动二重性是破解财产资源盘剥劳动残剩代价机密的钥匙，那么新劳动二重性则打开了平台资源掩饰笼罩并牟取数字劳动代价的黑箱。新劳动二重性的实际意义在于：一方面使我们从新发现平台劳动进程——在实际天下的详细劳动进程之外发现平行的数字天下以及数字劳动进程，进而阐发劳动者在分歧天下的劳出发份、劳动工具、劳动对象、劳动内容与劳动代价；另一方面让我们从新鉴定平台劳动关系——在实际天下中，平台劳动关系因详细劳动的临盆材料所属问题而陷入争执不休的僵局，但在数字天下中，数字劳动必需依赖于平台资源所有的临盆材料倒是不争的事实，平台劳动关系的真相在数字天下年夜日间下。
末了值得讨论的是，在临盆材料阐发中，本文仅选择了电动车与平台软件App作为代表。这一选择主要根据二者所具有的功效与代价，它们决议了临盆材料的紧张水平。手机之以是没有被参加到阐发之中，是由于手机无论在功效照样代价上都排在平台软件App与电动车（网约车）之后。起首，因为使用频仍、常常磕碰，骑手并不会购置昂贵手机，手机价钱通常在一两千元左右，并且使用二手手机也很广泛。是以骑手在手机上的投入不及电动车。一辆电动车的价钱通常在三千元起步，租一辆合规电动车每月也要六七百元，一年消费近八千元，投入远高于手机。其次，从功效来看，手机在运输劳动中施展了通讯功效，但在采集劳动中，现实网络、传输与存储数据的是平台软件App。弗成否定，手机是平台软件App的物理载体。但在数据临盆上，真正施展功效的仍旧是平台软件App。除了平台软件App、电动车（网约车）、手机、保温餐箱、平安头盔和蓝牙耳机也是骑手劳动弗成或缺的对象，然则假如一一阐发不免会陷入纠缠不清之中。这也裸露了“劳动力+临盆材料”鉴定劳动关系的阐发框架在现实运用中存在的问题，即没有对临盆材料进行焦点与非焦点的区分，但如许的区分在当下却十分需要。
现在，劳动者会由于拥有必定的临盆材料而被归入“有产者”行列（杜鹃等，2018），最典型的便是网约车司机和外卖骑手。毋庸置疑，平台劳动者现在广泛掌握必定的临盆材料，他们切实其实解脱了纯洁“无产者”的身份，但他们并没有是以就迈入有产者的行列。在马克思的意义上，有产者与无产者的分野体如今毕竟是否寄托自身的劳动力存活：无产者只能寄托本身的劳动力，而有产者寄托他人的劳动力（马克思、恩格斯，2018：70）。是以，只管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拥有必定的临盆材料，但他们照样必需寄托出卖自身劳动力去存活，除非他们拥有年夜量电动车、网约车进行租赁，寄托别人的劳动赢利，否则不克不及把他们归入有产者行列。是以，他们固然解脱了纯洁的无产者身份，但又没有真正迈入有产者行列，他们真正的身份应该是马克思意义上的小临盆者（马克思，2004a：872）。小临盆者是拥有必定临盆材料的劳动者。他们现实上属于宽泛意义上的“中产阶层”。这一群体无论在西方照样中国都占年夜多半。这一事实决议了经由过程“新劳动二重性”阐发平台非典型劳动时不克不及仅对临盆材料进行“量”的阐发，而不进行“质”的比拟。“各类经济期间的区别，不在于临盆什么，而在于怎样临盆，用什么劳动材料临盆”（马克思，2004a：210）。是以，新劳动二重性的理论与实际意义的实现，终极还取决于我们可否对劳动者在分歧天下使用的临盆材料进行“质”的辨识。